“古浪县边逢七夕，天河桥外说双星。”嘉庆五年（1800年）七月初七，洪亮吉经凉州城后于当夜达到古浪县城。夜里，他辗转难眠，忆起了千里之外的妻儿，遂写下《古浪县七夕》。

一、洪亮吉其人

洪亮吉，初名莲，又名礼吉，字君直，又字稚存，号北江，晚号更生，江苏常州人。洪氏原籍在安徽歙县，郡望在甘肃敦煌。乾隆十一年（1746年）九月初三日凌晨，他出生于江苏常州中河桥东南兴隆里的一个没落的士大夫家庭。洪亮吉兄弟姊妹共五人，三女两男，他排行第四。洪亮吉祖父洪璟，曾在南书房任职，因其姻亲赵熊诏卷入《南山集》文字狱大案，受其牵连而被罢职免官。父亲洪翘仅为国子监监生，是一位穷书生。母亲为歙县蒋氏，家境殷实。

洪亮吉幼年丧父，家境贫寒，但学习相当勤奋。后来，他在安徽学政朱筠门下校文。继之，又投到陕西巡抚毕沅幕府中，从事校刊古书，词章考据著于一时，尤以精于舆地之学著称于当时。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他科考得中，获一甲第二名进士（榜眼），被授翰林院编修。不久，被派往贵州督学政。任满后，返回京师，入上书房，教皇孙奕纯读书。嘉庆四年（1799年）三月被大学士朱珪起用，参与修高宗实录。在实录第一编完成之后，他于八月二十四日上书责朝廷内外弊政数千言，结果被发配伊犁戍边。

嘉庆四年（1799年）八月二十七日，洪亮吉从京师出发，经直隶保定、山西榆次、陕西西安、甘肃凉州、新疆哈密，历时161天，途经五省，至嘉庆五年（1800年）二月初十抵达伊犁。在伊犁，洪亮吉利用空闲时间，了解伊犁地方风土人情，研究地志、实地考察，阅读相关史籍等。同时，他还学习医术，校验药方。嘉庆五年的三、四月间，直隶地区连续久旱不雨，这种自然灾害，封建统治者常常理解为是上天对帝王吏治不清、政体不严的警告和惩罚，嘉庆皇帝亦是如此。他慌忙不迭地设坛祈雨，又下令清理刑狱，“将各省军流以下人犯，分别减等”，但是毫无结果。闰四月初三日，嘉庆皇帝专门发了一道上谕称：“去年编修洪亮吉既有欲言之事，不自具折陈奏，转向成亲王及尚书朱珪、刘权之私宅呈递，原属违例妄为。经成亲王等先后进呈原书朕详加披阅，实无违碍字句，仍有爱君之诚。惟言视朝稍宴及小人荧惑等句，未免过激。经王大臣询问，定以重辟，施恩发往伊犁。然自此以后，言事者日见其少，……洪亮吉所论，实是启沃朕心，故置之座右，时常观览。……军机大臣即传谕署伊犁将军保宁，将洪亮吉释回原籍，仍行奏岳起，留心查看，不准出境。”也许真有这样的巧合，闰四月初三日“午刻”颁发释洪谕旨，当晚即下起了大雨，连宵达昼。经过24天（即闰四月二十七日），释洪谕旨传至伊犁将军府，伊犁将军保宁当即释放了洪亮吉。洪亮吉抵伊犁仅仅百日，就被赦免释放，在清朝的汉臣中，还未曾有先例。洪亮吉欣喜之余挥笔写道：“仅及百日。同人言，自辟新疆以来，汉员赐还之速，未有如先生者。”洪亮吉解罪还乡后，自号更生居士，从此寄情山水，一心著述。

二、途径凉州

《伊犁日记》《天山客话》是洪亮吉对发配伊犁的记述，刊印后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具有很高价值，《新疆图志》中就有多处直接抄录。其中，在途经凉州时，洪亮吉作了详细描述，是我们研究清代凉州历史人文、风土人情的第一手材料。嘉庆四年（1799年）十月十六日，洪亮吉抵达凉州城，暂住在城东关的一家客栈。时任武威知县蔡骧，与洪亮吉是同乡，听闻洪亮吉已抵凉州，便特意前来看望。因蔡骧久居河西，熟悉塞外情况，便告诉洪亮吉需要准备一些出关的行装，洪亮吉也将一切出关事宜托付蔡骧办理。次日天气阴沉，蔡骧邀请洪亮吉到武威署衙吃早饭，期间两人又谈起了许多过往世事。十月十八日，天气放晴，蔡骧为洪亮吉办理了出关事务。因作为谪戍罪人，洪亮吉要“每过州县，必换文书，是以必诣治所”。与他同行的还有广西凌云县知县韦佩金。韦佩金因贻误军机之过，谪戍伊犁，与洪亮吉相遇在永登，后便结伴同行。次年（1800年）二月初十，洪亮吉抵达惠远城（伊犁将军府所在地，今霍城县）。

百日后，嘉庆帝上谕“将洪亮吉释放回籍”。五月初一，洪亮吉动身回家。离开惠远城后，洪亮吉以一天走一驿的速度向东进发。七月初的一天，洪亮吉来到凉州城。在凉州城，他与天山告别，放声歌唱，作《凉州城南与天山别放歌》，诗云：

去亦一万里，来亦一万里。石交止有祁连山，相送遥遥不能已。昨年荷戈来，行自天山头。天山送我出关去，直至瀚海道尽黄河流。今年赐敕回，发自天山尾。天山送我复入关，却驻姑臧城南白云里。天山之长亦如天，日月出没相回环。朝依山行草山宿，万里不越山之弯。松明照彻伊吾左，隆冬远藉天山火。安西雨汗挥不停，酷暑复赖天山冰。天山天山与我有夙因，怪底昔昔飞梦曾相亲。但不知千松万松谁一树，是我当时置身处。兹来天山楼，欲与天山别。天山黯黯色亦愁，六月犹飞古时雪。古时雪着今杨柳，雪色迷人滞杯酒。明朝北山之北望南山，我欲客梦飞去仍飞还。

这首古风，洪亮吉运用平易浅近的语言和拟人化的手法，思绪联翩，饱含深情，描写了祁连山巍峨高大的形象，俨然以天地主人的气概与天山告别。

七月初七，是传统的七夕节，是夫妇团聚的日子。这一天，洪亮吉来到了古浪城，住宿在一家客栈。晚上，他久久难眠，忆起了家人，遂作《古浪县七夕》：

古浪县边逢七夕，天河桥外说双星。夜深偶忆小儿女，遮梦远山无数青。昨来三伏差快意，饱啖甘瓜过肃州。留得一枚如硕果，夜凉聊与荐牵牛。

这首诗，作者直抒胸臆，深情地倾诉了被“远山”隔开的儿女情谊。洪亮吉的妻子蒋氏，是大舅父蒋树诚之女，两人青梅竹马，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九月十六日结婚，婚事是在舅家办的。洪亮吉“赘于外家凡三日”，方与妻子同回洪家兴隆里旧宅。次年（1769年），长女出生，不久夭折。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七月，次女出生，第二年春染上天花，久医无效后病死。乾隆三十八年（1773）三月十六日，长子饴孙出生，后参加江宁乡试，录为第42名举人。两年后（即1775年）次子盼孙出生，孰料，至17岁时不幸病逝。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不惑之年的洪亮吉又喜得三子符孙。

妻子蒋氏是一位持家勤劳的女子，俩人感情笃实，在洪亮吉戍发伊犁百日还后的第二年（即1802年），蒋氏病逝。洪亮吉非常悲痛，虽然“亡已匝月，心绪恶劣，不能握管”，但仍然写下《悼亡诗》八首，其中第六首写道：“常将家计一身支，甘苦谁人得尽知。慈母羹汤调隔日，儿曹衣履制随时。输官不待催租吏，扫室先延课读师。可惜了无情绪在，谱他遗事入哀辞。”道尽了对妻子蒋氏的无限哀思。

作者：柴多茂，武威市凉州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