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凉州农村，美丽而富裕，恬静而清新。

乾隆九年（1744年），曾任广州雷琼道的凉州府人张玿美以父母年老为由辞官归乡。张玿美回到武威后，热衷弘扬家乡的文化，曾编修《五凉全志》，其中记载有他题写的《凉州八景》诗。诗前有“甲子初秋归田作”的句子，可知是其“甲子年”（1744年）卸任回家乡后的诗作。其中《绿野春耕》有两首，《武威县志》中的《绿野春耕》全诗曰：

孚甲早分穑事兴，

膏腴成亩各西东。

杏花人趁锄梨雨，

乳哺鸦鸣柳陌风。

王税待靡收获后，

云耕先入画图中。

边陲广有桑麻乐，

祈谷占年处处同。

描绘了凉州春播季节，田野间一派繁忙的景象。

《古浪县志》中，也有一首《绿野春耕》，诗曰：

地辟遐荒称沃野，

三春力作令方东。

一犁不问沧桑事，

四景初回黍谷风。

烟雨人家深树里，

沟塍草色夕阳中。

归来好伴羲皇侣，

击壤听歌稼穑同。

“一犁不问沧桑事”，写出了辞官归乡后的心情，大有陶渊明“归去来兮”之田园诗的意境。

凉州地处河西绿洲，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农耕文明历史悠久，自古就有“地饶五谷”“塞外江南”之称。那么，清代乾隆年间武威的农耕情况究竟如何呢？

清初，统治者更加重视对武威的经营，积极号召移民到武威屯田垦荒。多次发布劝农政令，倡导实行精耕细作的耕作方式，且“宽免钱粮赋额，以舒民力”，采取借贷籽种、口粮、牛具等方式，以利农耕。实施平抑粮价、除积弊等政策以惠农业，从各个方面全力推进和发展武威及河西农业。清代耕地开辟的地域进一步扩大，以前的一些牧地、荒滩、“湖区”亦被辟为农田。

金色石羊河

石羊河流域是明清时期河西地区开发强度最大、人口密度最高、经济发展最迅速的地区。乾隆时《五凉全志》云：“凉州附郭之武威，今之要县，古之要郡也，田肥美，民殷富。”

清代河西农业的发展离不开水利灌溉，随着河西屯田的扩大，水利建设也得到发展。雍正后期颁行的《河西屯田条例》规定：“凡开渠、筑坝、平地雇募人夫，每日每名给工价银六分、面一斤八两、米四合一勺五抄，若米面本色不便愿领折色者，照依各地方实价计算给银。”在这一政令的推行下，武威新修了一大批水利设施，水利事业取得了非常大的发展，其专业化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清代前期武威农田水利的发展，也离不开一些有作为的官员的治理。这里列举两位，一位是武廷适，另一位是蒋泂。

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武廷适任凉庄道宪，来到武威。当时武威各渠在农田水利灌溉方面常有冲突，导致水案不断发生。武廷适经过认真考察调研，依据历史上已经形成的用水惯例，并根据当地实际，制定轮灌用水制度，具体措施是：用水时，签发执照，以明水权；更立红牌，以正水规；又选任水利老人，进行分渠管理，把这套做法沿用于武威已形成的六渠灌溉系统之中，做到了“渠口有丈尺，闸压有分寸，轮浇有次第，期限有时刻，总以旧案红牌为断”，史称“康熙定案”。乾隆《武威县志》记载，武廷适“判断水利，永成铁案”。这一水规以纳税额、土地肥瘠及距离远近作为均水原则，建立了其后对武威灌区影响深远的轮灌用水制度。

青土湖

蒋泂，江南常熟人，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任职凉庄道。雍正十年（1732年），清政府在河西走廊屯田。蒋泂又调回到甘肃任职，管理军营屯田，为河西屯田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如雍正十二年（1734年），议订《屯田条例》十条等，为屯田提供制度保证。在镇番（今甘肃民勤）开辟柳林湖田十三万亩，得粮三万石。据《镇番县志》记载，柳林湖屯田所得之粮运往武威仓储，为军需之用。除此之外，蒋泂还筑河堤，修水渠，建粮仓，造福一方百姓，人称“屯田侍郎”。

正是在政府倡导农田水利开发及历代官员的有效治理下，清代前期武威的农耕文化才会较为发达，才出现了张玿美诗歌中“杏花人趁锄梨雨”“边陲广有桑麻乐”的田园景象。

张玿美之后，无论是清代中期还是晚期，凉州这种田园风情始终延续，也在后世许多诗人的笔下不断体现。

清代嘉庆年间的一天傍晚，凉州府人郭楷登上南城楼，他向远处望去，看到的是一幅田园雨后晚景图画，于是写下《登南城楼晚望》一诗以记之。诗云：

薄暮高楼暑气清，

倚栏吟眺豁心胸。

千重树色收残雨，

一派湖光漾晚晴。

近郭岁登怜小有，

比邻人语带欢声。

茅篱几处炊烟合，

稚子驱牛望屋行。

再来看他的《偶过田家》：

野老生平见客欢，

黄瓜紫葚并堆盘。

莫嫌贫舍无兼味，

尚有青青麦索餐。

农村淳厚、热情的生活场景跃然纸上。

有一年秋天，郭楷独自到郊外田园散步，看到了丰收后的农村景色，一首《秋郊独步》挥毫而成。其前八句是：

树色半黄匝南阡，

一畦寒绿野菜香。

禾稼刈尽登场圃，

尚余细草纷芊绵。

牧儿牵牛出土窦，

短棰驱放露水田。

双鹑争啄篱边谷，

一犬独吠溪头烟。

农村风光优美，村民生活淳朴，牧童牵牛、家犬独吠等农村场景令人流连忘返。

凉州府人陈炳奎生活的年代处于清代晚期，咸丰元年（1851年）举孝廉方正。道光十七年（1837年），陈炳奎的父亲去世，他“遂弃举子业，专以家务自任”。他长期住在农村，过起了宁静的田园生活。他在道光至同治年间，写下了千余首诗歌，其中就有大量描写凉州府农村风土人情的田园诗，著名的有《清溪》《田家杂兴八首》等。如《清溪》（并序），描绘了城东大河驿附近的优美景色：

大河驿北，二里许，清泉细流，曲绕树林，越百步，汇而成溪。清澈见底，对此汪洋，不觉心旷神怡。

石罅泻玉髓，悠悠清且美。

寒声穿树林，咽石含宫徵。

中流浮绿萍，游鱼历可指。

灵源非在山，何独清如此。

数武积成溪，冷冷清见底。

忽对此汪洋，襟怀畅适耳。

掬手偶一饮，其味甘如饴。

细浪皱龙鳞，时有凉风起。

陈炳奎《田家杂兴八首》第二首曰：

负耒看云满岫，荷锄带月回家。

妻女灯前笑语，淡妆鬓插野花。

农夫虽然早出晚归十分辛苦，但家庭和谐幸福，充满生活的情趣。

再如第七首：

村近牛羊满地，秋高禾黍登场。

闲坐二三父老，向阳共话羲皇。

“牛羊”“禾黍”，展现出一幅丰收的田园画面；父老闲谈，反映出农家生活的恬淡与自然。《田家杂兴八首》其余六首辑录如下：

当牖青山如约，横门绿水长流。

忽闻农歌四起，回首麦浪盈畴。

 

村外水流曲径，阶前风扫落花。

无事不来城市，逢人但说桑麻。

 

三寸润沾新泽，十分共望有秋。

沽酒偶来村店，晓寒六月披裘。

 

日午鸡鸣莎径，雨晴水涨莲塘。

麦垄山妻馌饷，风来饼饵俱香。

 

绣陌绿云漠漠，藓阶微雨凄凄。

留客西窗夜话，聊供斗酒只鸡。

 

茅屋聊遮风雨，竹篱共杂鸡豚。

荷笠来觇泉脉，完粮偶到县门。

有清一代，凉州发达的农耕文化让人浮想联翩，阅读这些描写凉州农村田园生活的诗歌，一种浓厚的农村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本文节选自《古诗词中的凉州》）

作者简介：

李元辉，武威市凉州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甘肃省历史学会理事。独著或合著有《汗血宝马》《话说五凉》《天马长歌》《诗文话天马故里》《凉州贤孝之二十四孝》等。先后在《甘肃日报》《民主协商报》等发表文史文章300多篇，主持完成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单列课题3项。2022年荣获武威市第二届“天马工匠”称号。

寇文静，甘肃省社会科学院文化所助理研究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影视理论与批评。曾在《文艺报》《关东学刊》《飞天》《兰州文理学院学报》《艺术广角》《社科纵横》《甘肃高师学报》《甘肃日报》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参与编写专著《世界电影十六家》《批评：真理的呈现》。2020年获“第四届甘肃文艺评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