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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凉州的地域形象

发布时间:2023-07-17      

汉代时期的凉州地广民稀,水草丰美,享有“凉州之畜天下饶”的美称。凉州百姓弓马娴熟、精擅骑射,博得了“六郡良家子”的特殊称谓和仕宦之途。在战马与良家子的共同作用下,凉州在汉廷留下了民风剽悍的地域印记,而这种印记是在文化偏见和地域歧视的双重影响下形塑而成的。

边地六郡多良家子

凉州除了畜牧业闻名于整个汉代外,良家子亦是其地域特色所在。《汉书•地理志》即言:“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汉时的良家子指的是那些身家清白的百姓,而六郡良家子则特指具有“勇猛材力”的边境武士,其范围主要集中在凉州一带。自西汉立国至东汉灭亡,整个汉代都活跃着六郡良家子的身影。如武帝时期的陇西名将李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宣帝时的陇西名将赵充国,“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元帝时的北地名将甘延寿,“少以良家子善骑 射为羽林”;汉末的董卓,“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六郡良家子是汉代重要的军事力量,从中走出了大量的优秀军事将领。朝廷在选举军事将领时,优先从六郡良家子中选择,如汉成帝《孛星见求直言诏》就让边地举荐勇猛知兵法之人,“与内郡国举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各一人,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

因为靠近边境,长期与游牧民族交战,六郡良家子弓马娴熟,精擅骑射。《汉书》言道:“北地良家子,善骑射者也。”凉州一带因战马富饶,当地民众自幼便学习弓马之术,如“凉州三明”中的段颎年少时就是弓马好手,“颎少便习弓马”。皇甫规的侄子皇甫嵩自小“好《诗》《书》,习弓马”。《汉书·地理志》在解释凉州的文化传统时说道:“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 凉州一带,地理条件较为恶劣,且靠近匈奴、羌人,为了生存,凉州百姓与自然抗争,跟游牧民族斗争,练就了一身坚强的本领,人人都擅长骑射之术,这也成为了他们的招牌和特色。

汉朝对六郡良家子非常重视,汉武帝每次外出巡行,首先选择的就是北地良家子组成的护卫军,“武帝将出,必与北地良家子期于殿门”。汉武帝将六郡良家子选编成一个独立的队伍,名为期门军,“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期门军的称谓,源于汉武帝每次与他们约好集合的地点是期门,故称期门军。在后世,期门军和羽林军是皇家禁军的典型代表和荣耀典范。

六郡良家子的出身,让凉州在汉代形成了著名的凉州军事集团。西汉时期有着李广的陇西李氏家族、赵充国的陇西赵氏家族、甘延寿的北地甘氏家族,这些家族名将辈出,为护卫汉廷的疆域安全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东汉时期,凉州军事集团更是声名显赫,如伴随帝国终始的窦氏、梁氏,东汉末年的“凉州三明”,以及董卓的凉州集团,让凉州军成为了帝国战力的担当和武功的彰显。

值得注意的是,东汉以儒学立国,存在着严重的重文轻武现象。凉州之士长时期被整个社会视为不学无术的边鄙武夫,“凉州寡于学术”,与社会主流所推崇的文化士族格格不入。他们处于被帝国孤立和排斥的地位,如皇甫规虽然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却不被士人所承认,“虽为名将,素誉不高”,故皇甫规在党锢之祸中自我检举,说自己也是党人中的一员,理应遭到禁锢,皇甫规不惜牢狱之灾也要向主流文化靠拢,暗示的即是凉州士人的尴尬地位。张奂在获得名位后,选择离开自己的故里冢墓,从文化荒漠的敦煌郡迁徙到文化鼎盛的弘农郡,亦是因为凉州士人的边缘地位,让张奂不得不做出背井离乡的痛苦决定。董卓在挟天子之后,虽然大肆赏赐党人,却难以得到党人名士的支持。这些历史现象,映照的都是凉州士人因雄于武功,却陋于学术,而造成的不被社会承认、惨遭孤立的现实。

剽悍的地域形象

籍借着战马和良家子的特色物产,凉州在汉代被视为民风劲猛之地,也由此凝聚出了剽悍的地域形象。东汉末年名士郑泰便说:“天下之权勇,今见在者不过并、凉、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在郑泰的认识中,凉州之士剽悍勇猛冠绝天下,为中原百姓所畏惧和恐慌。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地域认知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偏见和地域歧视。据《汉书•地理志》所载:“自武威以西,本匈奴昆邪王、休屠王地,武帝时攘之,初置四郡,以通西域,鬲绝南羌、匈奴……是以其俗风雨时节,谷籴常贱,少盗贼,有和气之应,贤于内郡。”在《汉书》的记载中,河西之地一片安详和谐,其民“有和气之应,贤于内郡”。但在东汉朝廷的印象中,河西之地却是一个民风剽悍之地,《桓帝初天下童谣》曰:“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这首童谣非常明显地流露出汉廷百姓对西北凉州一带的畏惧,暗 示着凉州之士的剽悍勇猛,让帝国百姓生发出恐慌之感。凉州风俗从西汉的安详和谐到东汉的剽悍劲果,反映出地域印记是可以转移、改变、蜕化的,而关于这种认知转化的缘由,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考察凉州地域印记的转变原理,郝经的《四夷总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较为理性的切入点。郝经在《续后汉书•四夷总序》中说:“上世甿俗敦一,均为朴野,相忘而不相竞,故无夷夏之分大庭。轩辕帝有中土,法制渐备,风俗与王化远迩,故鄙夷与粹媺别,悍暴与仁柔异。”在郝经的叙述中,“剽悍轻果”和“姿态敦重”它们不仅仅是两种地域形象,更是两种不同文化的象征。前者象征的是野蛮未开化的蛮夷,后者代表的是开化和文明的华夏。这两种文化符号在历史中展演和规范着文化间他者和自我的秩序,确定与指引着野蛮和文明的律动。

把仁柔和劲悍当作文明和野蛮的象征,在汉代的文献中也非常普遍。如刘敬的《作丹书铁券与匈奴分土界》,“自海以南,冠盖之士处焉。自海以北,丰强之士处焉。”长城以南的汉朝因为其仁柔文明,被视为“冠盖之邦”;长城以北的匈奴因为其剽悍果猛,则被视为“丰强之乡”。此外, 汉成帝的《孛星见求直言诏》亦言:“与内郡国举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各一人,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内郡因为在礼乐文明的中心,故其产出的人才是贤良方正型的;边郡因为在礼乐文明的边缘,故其产出的人才是勇猛劲悍型的。这方面的诏书还有很多,如汉宣帝颁布的《求贤择能诏》:“(本始四年夏四月)令三辅、太常、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各一人。”“(地节三年春三月)令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可亲民者”。可以说,在帝国的认知中,儒雅与剽悍是礼乐文明和野蛮文化的标志。

《汉书•地理志》中也暗含着这种文明和野蛮的区分。在《地理志》的书写中,华夏边境之地的风气是“高气势”“高上气力”“愚悍少虑”“剽悍”“急疾颛己”,总归不离劲 悍二字。而在中原腹地,即使各个地域的风俗习惯有所缺陷,如“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憙为商贾,不好仕宦”,但却少有“悍暴”这种野蛮文化的印记。《地理志》的记载遵循文化决定民俗民风的原则,愈是靠近华夏文化圈,其民风愈是温柔敦厚;而越是远离华夏文化圈,其民俗便越是精敏轻疾。概言之,帝国的“劲悍”地域认知,实际上构成了一个同心圆的结构,就汉王朝内部来说,内郡是仁柔的,边郡则是劲悍的,如三国时的张纮言:“以中土希战之兵,当边地劲悍之虏”。就天下来说,整个华夏是仁柔的,而四夷是劲悍的。

事实上,“剽悍轻果”和“姿态敦重” 作为两种文化符号的表征,在早期中国的《礼记》中就有所体现。《礼记•经解》记载:“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在《经解》的阐述中,接受过《诗》《书》《礼》《易》《乐》《春秋》六艺教育的人,他们是温柔敦厚、典雅庄重的,可是没有受过六艺培养的人,便是“愚、诬、奢、贼、烦、乱”的。《礼记•玉藻》亦云:“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遬,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翩翩君子的特征是舒驰和缓,野性小人的表现是剽悍急疾。综此可知,史料记载中的凉州之士“剽悍”,其本质上是指凉州士民未受到文化熏陶,处于半愚昧半开化状态。

总而言之,凉州民风“剽悍”是以文立国的汉廷对凉州的污名化地域认知,它是凉州文化遭到主流文化排斥、话语权被挤压的集中体现。掌握汉廷话语权的主流文化圈,带有傲慢和偏见去品评认知周边地域,从容不迫地给各个地域安上各种称呼,离自己近的则是仁柔敦厚,离自己远的就是劲悍果贼。

作者简介

王志强,南昌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博士。原文发表于《文史园地》总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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