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疏离和交融关系
发布时间:2018-10-06
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共存于西北这片高寒缺水的沙漠化土地上,贫瘠的土壤孕育了当地丰厚多样的文化。二者在文化的承载主体范围上不同;在文化表述的内容上有差异;在文化规范的社会生活层面上有别。作为文化的系统与文化的支流而言,它们的文化功能,文化消费主体,文化生成的经济基础又是相同的。因此,凉州地域文化和凉州贤孝呈现出一种既疏离又交融的关系。
地域文化是生活于某一特殊地域的人民在漫长的历史跨度中创造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综合,它是某一区域的集体记忆,一代一代不断传承延续,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对特定区域人民的心理、思想、伦理、行为、风俗、审美等的形成具有约束作用的文化。本文所指的地域文化仅指凉州文化,即地理位置意义上的凉州所孕育的文化,其位于东经 101°49′~104°43′,北纬 36°29′~39°27,属黄土、青藏、蒙新三大高原的交汇地带,深居内陆,坐拥祁连山,傍依腾格里沙漠与巴丹吉林沙漠,常年干旱少雨,地势平坦,曾经是沟通中原与我国北方少数民族及域外文化的重要通道。这片土地以它宽广的胸襟接纳、融化四方文化,酝酿培育形成有自己鲜明印记的凉州文化。凉州文化中有一种被当地百姓普遍喜欢的凉州贤孝,凉州贤孝由当地盲人边唱边说,讲述身边的贤孝故事。他们讲唱的舞台比较随意,可以是农田地头,村民炕头,农家庭院,城市街景的一角等;听众是能够听懂凉州方言、熟悉当地人情风俗的百姓;讲唱者是瞎贤艺人,他们手弹三弦,演唱中适时来段说白,必要时会引发听众附和。这种演唱者与观众互动的民间艺术既解决瞎贤艺人的温饱问题,又娱乐了当地百姓,深受人们的喜爱。地域文化和凉州贤孝在疏离中有交融,在交融中又相互疏离,如果说凉州贤孝是枝蔓、树丛,那么凉州文化就是参天大树,庇荫着当地人民,它们如根与枝叶一般,相辅相成,不可分离。
一、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疏离关系
地域文化涵盖了某一区域的农业生产、工匠、商业交通等物质生产类的文化;日常饮食、服饰、建筑等物质生活文化;社区、社团组织、公益组织等社会组织文化;岁时节日、人生仪礼等社会生活文化;以当地工艺技术、科学知识、医药为主的传统科学技术文化;方言俗语、音乐、舞蹈、戏曲、工艺美术、文学创造等文学艺术文化。它具有超强的凝聚力与自觉地内部协调组合能力,在岁月的洗礼中不断沉积叠加,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文化流,富有区域特色,成为独特自我,推动当地文化的发展。凉州贤孝是民间讲唱艺术,它属于文学艺术文化,因此,相对于地域文化它是文化丛、或文化点。它们二者存在一定的差异,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在文化的承载主体上有区别;凉州地域文化比凉州贤孝的内容更宏大;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规范的社会生活层面不同。
1.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作为文化的承载主体范围不同
每一种文化都有其承载的主体,地域文化的承载主体是生活在这一区域的不同层次、不同职业的民众,他们或为文化水平较高的知识分子,或为断文识字能力较弱的民众,甚或为文盲。可能是在当地行政机关、教育行业、金融行业、医学行业等从事不同工种的人员。由此可见,生活于凉州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就是凉州地域文化的承载主体,只有他们的存在才使得凉州地域文化不断延续、传播,在时间的洪流中奔涌前进。推动凉州文化发展的有文人学士,如阴铿、李益、李锐、孙诏、牛鉴、潘挹奎、张美如、张澍、赵永年、雪漠、王其英、梁新民、李学辉等;维护国家统一的弘化公主、阔端、萨班、八思巴等;为民族融合做出贡献的汉、藏、蒙、土、回等各民族儿女;催生凉州贤孝、河西宝卷、藏族民歌、藏戏、攻鼓子等民间文化却不留姓名的民间人士;创造民间称谓、谚语、歇后语、俗短语、俗成语等俗语及其民间修辞的民众;在饮食、服饰、建筑等方面富有创造精神的能工巧匠们。总之,能够为凉州地域文化做出贡献的民众,以及享有这种既成成果,认可这种成果的民众都是凉州地域文化的承载主体。
凉州贤孝的承载主体既是以盲人为主体的身体有缺陷的人们,又是能听懂理解凉州方言,熟悉当地民风民俗、生活习惯的普通百姓。凉州贤孝的承载主体整体来说,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以当地方言为主要交际工具,深谙凉州的风俗习惯,生活于这一区域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中,拥有自己所属群体的标识,形成了特定的集体心理,是作为地域文化的产物而存在的。正如学者尼迪克特说:“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他的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不可能性亦就是他的不可能性。” 由于文化普及程度较低,在农村,许多人出身贫寒,受经济状况和时间的限制,无法完成识字任务,家人多数为文盲或半文盲,他们不可能有目的的进行阅读,只能间接地通过瞎贤的讲唱加深对生活的理解与认识。当然与此同时,眼睛失明者为了谋生,也需获得生计的渠道,一种天然的社会分工便不知不觉的形成了。这从我国古代的史书中可以找到证据,《国语·召公谏厉王弭谤》中,召公向周厉王提出广开言路,从谏如流,其中可以进谏者就有“瞽献曲”、“瞍赋”、“曚颂”,从古代文献可知,古代就让盲人担任言事的工作。这可能与社会的管理制度有关,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盲人几无视觉,但却助长了他们的听觉、记忆力、体悟力等明眼人所不具备的能力。只有讲唱贤孝的表演者们,聆听、理解凉州贤孝的听众才是凉州贤孝的承载主体,凉州贤孝的承载主体明显要少于凉州地域文化的承载主体。
2.地域文化的内容比凉州贤孝的内容更加广泛
地域文化包含了某一地域的各种文化,它是汇集种种文化枝蔓或文化点而形成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地域文化系统,是一个地域的集体记忆。凉州地域文化有凉州诗歌、以凉州贤孝、凉州宝卷、凉州灯花、攻鼓子等为主的民俗文化。以凉州八景、沙漠公园、红崖山水库、西营水库为主的自然文化。以宏藏寺、鸠摩罗什寺、海藏寺为代表的佛教文化。以武威文庙为代表的儒家文化。以西夏碑为代表的西夏文化。以天梯山石窟为代表的佛教寺庙建筑文化。在历史的悠悠长河中鲜卑族、匈奴、吐谷浑、吐蕃等民族活跃于凉州这片土地,他们相互征战、相互碰撞、相互融入而形成的民族融合文化。明清时期,对河西施行移民政策,特别是洪武年间曾大规模地将山西、河南、山东、湖北、湖南、江苏、浙江等地的民众迁徙于凉州,清初,为了稳固河西的政局,又将满洲八旗兵分驻河西各地,凉州也修建了满城,迎来了满族,因此形成了移民文化。以葡萄酒为主的酒文化。 《武威汉代医简》 为主的医药文化。由康国、安国、曹国、史国、米国、何国、小安国、东曹国、中曹国、那色波国、穆国、漕国、毕国、钹汗国、乌那葛国这十五个粟特国家和非粟特国家组成的昭武九姓孕育的中外交流文化。以三套车、酿皮子、茯茶、沙米凉粉、腊肉夹儿、红烧羊羔肉、拨鱼子、山药米拌面等为代表的饮食文化。所以说,凉州地域文化包含了物质生产文化,商贸、饮食、服饰、居住、交通、医药保健等物质生活文化,社会制度、岁时节日、民间娱乐等社会文化,当地哲学伦理、民间信仰等精神文化,方言土语、口头说唱、民间故事、民间传说等语言文化。
凉州贤孝属于凉州地域文化中的语言文化类,它是民间的一种讲唱文学。相传当年秦始皇修筑长城时,用盲人的肉身填筑长城,慈悲的伏羲黄帝对秦始皇这种残暴的手段十分痛恨,就变身为盲人向秦始皇演唱盲人生活的艰辛,感动了秦始皇,最后秦始皇赦免了盲人。伏羲黄帝又教会盲人弹唱本领,秦始皇下令准许他们在人间卖唱维持生计。正因为有这样的历史姻缘,所以才形成了凉州贤孝的讲唱群体,即瞎贤艺人。在凉州,人们把眼睛失明的人叫做瞎子,这种称谓里隐隐含有同情,间或掺杂着极少许的蔑视之意。可能由于盲人为了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聪明的他们就开始选择演唱保家卫国,尽忠守孝为主题的民间故事,以此博得听众的芳心,立足于社会。讲唱形式根据讲唱内容的多少分为“大戏”与“段子”两种,主要以唱为主,为了调动活跃气氛必要时会有简短的道白。讲唱内容分为国书与家书两大类,国书讲唱的是帝王将相为国家民族大义叱咤风云,大义凛然,挥斥方遒的勇武精神,如《关云长单刀赴会》《侯梅英反朝》《薛仁贵征东》《五女兴唐传》《包公案》《彭公案》等;家书主要演唱的是家长里短,友朋亲邻,人情世态,如《白鹦鸽盗桃》《丁郎刻母》《汗巾记》 《劝妹子》《小姑贤》《目连生孝母》等。
凉州贤孝主要以贤孝为主,它面对的对象是底层的百姓,民间色彩更加浓厚,相对于凉州地域文化而言,它是文化的枝蔓、支流、树丛,凉州地域文化却是成系统的,有深厚根脉,吸附消化功能良好,自我凝聚能力强大,对时空有巨大影响力、冲击力,波及范围广泛。
3.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规范的社会生活层面不同
文化具有规范社会成员行为的功能,对社会群体中的每个个体都有约束作用。凉州地域文化规范的是道德,法律,纪律,职业等方方面面的社会生活,它规范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发生了各种纠纷时,要么根据既有的社会规则当事人内部解决,要么付诸法律程序;它规范了行业之间的关系,行业之间要遵守行业内部的规则,诚实信用,保守秘密;它规范了不同职业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拥有的职业素养;它规范这一地域的人们的道德素质等。与此同时,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村地区则主要由凉州贤孝来完成对百姓的引导教育任务。
凉州贤孝面对的观众是文化层次较低的百姓,针对这些以农民为多数的群体,讲唱适合他们文化水平的文本。因此,语言是方言,故事就像农村张家王家李家曾经发生的事情,犹如从村中有见识的长者那听到的国家大事,道理是当地农民赞同的事理。通过这一系列趣味横生,诙谐幽默的故事,使农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与人交往的原则,树立了追求正义、向善求美的信念,培养了忠于祖国、守孝敬孝等精神。凉州贤孝选取百姓身边典型的琐碎小事,经过高度的浓缩,如话家常般娓娓道来,这样一种似无说教色彩的民间说唱艺术却达到了启发引导教化人们的目的。
二、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交融关系
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共存于同一时空,其孕育、生长有共同的群众基础,因此它们就有了更多的交集,如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民风民情、信仰心理、饮食文化等。尤其在教导人们弃恶向善、尊重他人、与邻和睦、敬老爱人、诚实守信等文化功能上是一致的。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消费主体,即文化主体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大众。每一种文化的形成都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作保证,凉州地域文化和凉州贤孝就孕育在这方传统农业、半农半牧、游牧狩猎式的土壤上。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交融既有文化理论的基础,又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1.二者融入的理论基础
(1)文化功能理论
文化具有一定的濡化、涵化和调解作用,文化的涵化功能是指一种文化系统对其他文化形态的横向影响。文化的濡化功能是指文化对于其受体的浸润或潜移默化的影响力。调解功能是指文化通过其娱乐性、宣泄性、补偿性,使接受者的社会生活和心理本能得到调解的功能。生活在群体之中的每个人都在传统的规整与文化的约束之下使用文化,此时文化已经成为传递特殊信息,创造一定符号的意义系统,它的存在已是每一生活在这一文化区域的个体,具有了这一文化独特的符号。人们依靠文化的符号性体验生活,表情达意,正如文化人类学家格尔兹所言:“文化这部行为化的文献,好似一个模仿的挤眼,或一次模仿的抢羊袭击,就是这样为公众所有的。尽管是观念化的产物,但它却不存在于某个人的头脑中尽管是非物质的,但它却不是一个超自然的实体。”作为公众的“行为的文献”,凉州地域文化的濡化、涵化和调解功能就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的体现了出来。凉州地域文化中的凉州贤孝是一种纯民间的文艺,瞎贤艺人来自民间,讲唱的故事提炼的民间百姓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喜怒忧愁,听众群体是熟悉这一生活的百姓。瞎贤艺人将自己身边的人事,以百姓的口吻展开讲述,百姓间接的赏析自己的日常生活。这一过滤之后的故事使他们在贤孝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活,以一种看者的视角,客观的思考生活的道理,人生的哲理,受到了教育,化解了内心的纠结,协调了与他人的关系。
(2)文化主体自觉理论
一般而言,文化主体是具有认识能力和实践能力的社会个体。凉州地域文化和凉州贤孝的创造者与接受者是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即文化自觉和文化实践的凉州人民,他们默默地在这块土地上耕耘,自觉地守护着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但他们又浑然不知。如衣食住行是每个主体的日常化的行为活动,也是习以为常的文化事项,只是太普通、太平常了,所以人们不以为然罢了。其实,我们在哪个节侯种什么,何时收获;吃什么,如何吃;房子怎样建,建造时需要注意什么;人与人之间交往应遵循什么原则等等都是约定俗成的,这些实践过程中有文化心理、价值观念、自我认同,禁忌等主题。在这些问题上,凉州地域文化与凉州贤孝的民众是这一区域文化的自觉践行者。儒家文化中的忠与孝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凉州人们,凉州从古到今都忠心拥护中华文化的完整性,阔端与萨班·贡噶坚赞在这里签署了历史性文件 《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维护了祖国的统一。凉州贤孝中呈现出诸多孝敬父母,养老送终,知恩报恩的孝子故事。
2.二者融入的社会经济
凉州处在青藏高原北缘的祁连山脉与蒙古高原南缘隆起的夹山之间,属于我国西北典型的内陆干旱区,这里有悠久的农业和牧业文明。早期这里的世居百姓以游牧为业,秦汉时期中原农耕文明渐入周边区域,并逐步向西部适于农耕生产的平原河谷地带渗入,在时间的滚动中到达了凉州。随着中原农耕技术传入凉州,当地百姓在农业耕作技术上取长补短,亦耕就耕,能牧则牧,促进了农牧业的发展。由于这里地处青藏、蒙藏高原的边缘,有戈壁滩,局部沙漠化,属洪积倾斜平地,故地多坦荡,但因干旱缺水,全年日照时间长,限制了此地经济的发展,所以经济水平较低。大概是因为贫困的经济状况使然,反而使凉州拥有了富足的文化,养成了宽厚包容的人文精神,即凉州地域文化,以及包括凉州贤孝、祖国统一文化、葡萄酒文化、凉州建筑文化等在内的文化支流。
作者简介:王素音 ,女,甘肃民勤人,武威职业学院经济管理学讲师,硕士,从事文学理论研究。赵金存 ,女,甘肃天祝人,武威职业学院人文艺术系副教授,从事文学及大学语文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