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唐代大诗人高适陪同朝廷使者游玩武威灵云池，看到树木苍苍，水波粼粼，景色无比优美，不禁诗兴大发，写下了《陪窦侍御灵云南亭宴诗得雷字》一诗，其中就有“新秋归远树，残雨拥轻雷”的句子。

高适是盛唐边塞诗人的杰出代表。高适曾出塞三次，而就在他出塞的经历中，高适与武威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在武威丰富的生活经历，为诗人提供了展示才华的舞台，更为高适的诗歌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任职武威

唐时，武威称作凉州，经济繁荣，市井繁华，人口众多，是西部军事重镇和战略要地。鉴于其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唐王朝在凉州设置了河西节度使，并在河西、陇右布驻重兵，史称“猛将精兵，聚于西北，军镇守捉，烽戍相望”。高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入边塞幕府，并驻足武威，留下了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篇，字里行间洋溢着诗人对武威的深厚感情。

（悠远  刘忠摄）

高适（704—765），字达夫，河北景县人，早年生活困顿，随父旅居岭南。年轻时曾入长安求仕，并北上蓟门，漫游燕赵，希望立功边塞，但最终无果而还。后寓居宋州近十年，贫困落魄至极。天宝八载（749 年），四十五岁的他，因有人举荐，试举有道科中举，授封丘尉。但小小的封丘尉与高适心中追求的不朽功名有较大的差距，使高适常怀不平，终于在三年后弃官。史书记载道：“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约在 752 年秋冬之际，高适盼到了他一生进退的第二次契机。他怀揣着一封田梁丘写的推荐信，到边塞武威，去投靠威震河西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史书说“河西节度哥舒翰见而异之”。正是由于哥舒翰的赏识与挽留，高适遂入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表为左骁卫兵曹，掌书记。就这样，直至五十五岁，高适大部分时间都在河西度过，也在此期间，他与武威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刚来到武威，年过半百的高适好像获得了重生，精神很是振奋，在其《送李侍御赴安西》诗中说：

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

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

大有一种壮志满怀、雄心勃发之豪情。但在艰苦的边塞武威生活一段时间后，他在豪情之外又多了一层悲凉，变得更加成熟和深沉起来。是啊，虽然自己如愿进入幕府，毕竟已是五十多岁、两鬓染霜的老人了，功名依旧空空，前途依旧迷茫，不由得生出一种悲壮苍凉之感。因此，他便在闲暇之余，寻古探幽，找朋访友，一边欣赏着边城武威的别样景致，一边尽情品尝着武威的葡萄美酒，借此抒发他怀才不遇的无尽伤感。且看他在天宝十三载（754 年）秋日写的《武威同诸公过杨七山人，得藤字》一诗：

幕府日多暇，田家岁复登。

相知恨不早，乘兴乃无恒。

穷巷在乔木，深斋垂古藤。

边城唯有醉，此外更何能。

身在武威的高适，常常打马出城，到处散心。登高望边塞茫茫，抬头见鸿雁南飞，不由慷慨激昂，意气风发，每每生出一种立功边塞的豪情，但也分明透露出一种人生悲凉。追求不朽功名的高昂意气，与冷峻直面现实的悲慨相结合，使他的诗有一种慷慨悲壮的美。武威，已在他的心目中成为人生难以磨灭的记忆。如他写的《登百丈峰二首》：

朝登百丈峰，遥望燕支道。

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

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

匈奴终不灭，寒山徒草草。

唯见鸿雁飞，令人伤怀抱。

晋武轻后事，惠皇终已昏。

豺狼塞瀍洛，胡羯争乾坤。

四海如鼎沸，五原徒自尊。

而今白庭路，犹对青阳门。

朝市不足问，君臣随草根。

没有对武威边塞生活的实地体验，是不可能写出这样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诗句的。

 

二、赋诗武威

754 年秋天，朝廷派窦侍御一行人前来边塞武威视察军情民生。河西节度使派高适陪同，公务之余，高适陪窦侍御游览武威美景。因窦侍御乃朝廷派来之人，高适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展示才华的机会。他在陪同窦侍御泛舟武威灵云池（武威古灵云池，又名灵渊池，史称原址在武威县治南，后凉吕光尝宴群臣于此。大约在今武威大云寺、海子巷一带，因年代久远，又兼武威地下水位下降，现早已不存）中时，便挥手写下《陪窦侍御泛灵云池》一诗，诗中吟唱道：

白露时先降，清川思不穷。

江湖仍塞上，舟楫在军中。

舞换临津树，歌饶向迥风。

夕阳连积水，边色满秋空。

乘兴宜投辖，邀欢莫避骢。

谁怜持弱羽，犹欲伴鹓鸿。

既写出了武威秋日优美独特的风光，又借边塞秋景抒发自己的情怀，隐隐道出自己渴望得到荐赏和重用之情。后又在酒席宴上，与窦侍御等人唱和酬酢之时，赋有《陪窦侍御灵云南亭宴诗得雷字》一诗，表达了自己渴望仕进的强烈愿望：

人幽宜眺听，目极喜亭台。

风景知愁在，关山忆梦回。

只言殊语默，何意忝游陪。

连唱波澜动，冥搜物象开。

新秋归远树，残雨拥轻雷。

檐外长天尽，尊前独鸟来。

常吟塞下曲，多谢幕中才。

河汉徒相望，嘉期安在哉。

几天后，他又陪同窦侍御攀登武威西郊莲花山，并成功登顶。莲花山峰顶之上，有一七级浮图砖塔，巍然屹立，雄伟壮观。高适在向窦侍御介绍完景点之后，欣然赋诗一首，即《和窦侍御登凉州七级浮图之作》，诗曰：

化塔屹中起，孤高宜上跻。

铁冠雄赏眺，金界宠招携。

空色在轩户，边声连鼓鼙。

天寒万里北，地豁九州西。

清兴揖才彦，峻风和端倪。

始知阳春后，具物皆筌蹄。

借景抒情，流露了自己不甘寂寞、急于用世的雄心。

（秋色赋  刘忠摄）

从泛舟灵云池到攀登莲花山，可见，高适对武威已是相当熟悉了，对武威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在这次陪同朝廷要员的过程中，高适巧妙地利用边塞武威独特的自然人文景观，借一首首诗作展示了自己的才华，他只想能在窦侍御心目中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希冀日后窦侍御能向皇帝举荐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在窦侍御回京前，高适在武威设宴款待，“醉后欢甚”，又写了《送窦侍御知河西和籴还京序》，“追台阁之旧游，惜轩车之远别”，与窦侍御依依惜别。当时武威佛教兴盛，庙宇香火旺盛，在窦侍御离开后，年过半百的高适思虑再三，在武威皈依佛教。也许，在他的心中，只有神佛才能助他完成心愿；也许，年过五十，前途未知，高适顺知天命，产生了宿命论的思想，已把武威当作自己的人生归宿。

岁月蹉跎，随着在武威停留的时间一天天延长，想着岁月的无情流逝，看着自己日益老去，高适心中也不时流露出一种英雄迟暮、廉颇老矣的悲凉，在武威每次送友人的时候，就不禁展现出这种心态。在《河西送李十七》一诗中，诗人写道：

边城多远别，此去莫徒然。

问礼知才子，登科及少年。

出门看落日，驱马向秋天。

高价人争重，行当早著鞭。

 

三、离开武威

历史常常变幻莫测。755 年，安史之乱爆发，高适随哥舒翰离开武威，前去戍守潼关。当他走到古浪县时，想到自己就要离开生活了两年半的武威，又将奔赴别处，不知前程如何，心中不禁忐忑，便作了《入昌松东界山行》诗一首，以壮心志。昌松，即今武威市古浪县。诗曰：

鸟道几登顿，马蹄无暂闲。

崎岖出长坂，合沓犹前山。

石激水流处，天寒松色间。

王程应未尽，且莫顾刀环。

吟罢，高适轻轻拭去噙在眼角的沧桑泪，挥手向武威告别。此后，高适再也没有回过武威。

（雄关雪域  刘忠摄）

安史之乱是大唐衰败的节点，却又是高适人生的起点。哥舒翰兵败潼关，高适向玄宗陈潼关败亡之势，随即受到玄宗赏识，拜谏议大夫。一年之中，连迁左拾遗、监察御史、侍御史、谏议大夫、御史大夫数职，后又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等职。并先后入朝为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进封渤海县侯。在此过程中，那位窦侍御从中起了多大作用，已不得而知。

武威，在高适的仕进历程中，如同一块跳板，将他抛上了权力的高层，加之在武威生活了近两年半的时间，无论走到哪里，武威，永远是高适心中抹不去的记忆。

在河西的新天地里，在鞍马风尘的征战生活中，在冰天雪地的塞外风光下，高适经过长期的观察与体会，诗境空前开阔，成为边塞诗的领军人物之一。而武威，在他的边塞诗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源自他在武威度过的那段难忘的岁月，源自他对武威产生的深厚的感情，他留存的那么多有关武威的诗歌，便是他热爱武威、思念武威的最好证明。

高适把武威当作他一生最重要的人生驿站之一，他以自己的精神力量，为武威的自然景物与人文气象注入了独特的美。高适停留在武威是在五十二岁至五十五岁之间，这样的年龄，正是诗歌创作的成熟时期。而武威的丰富经历又为他的诗歌创作注入了新的动力，使他的艺术才情得到了升华，他笔下的边塞诗意境因此而更为高昂、悲壮和瑰丽。古城武威，因高适的到来而在文化上显得更加厚重，更加熠熠生辉，而武威的生活经历，也洗礼和提炼了高适的创作，为他的边塞诗增添了无穷的魅力，使其诗作显得更加悠远壮美……

（本文来源：《古诗词中的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