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前发掘的吐谷浑王族墓葬中出土的墓志铭以及大量的随葬品，墓葬的结构、形制等等，可以看出吐谷浑的丧葬习俗。吐谷浑葬俗源自古老的鲜卑族传统，到达青藏高原后，受到吐蕃、突厥等民族的影响而有变化，归附唐朝后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又有许多变化。

葬俗上，吐谷浑人去世后，“皆埋殡”即行土葬，“丧有服制，葬讫而除”。这种埋殡的风俗，应属鲜卑的旧俗。新发现的慕容智墓为带长斜坡墓道的单室砖室墓，是目前发现唯一保存完整的吐谷浑王族墓葬。可见，甘青一带的吐谷浑人去世后依旧实行土葬，但由于吐谷浑与生活在西北地区的汉族等其他民族交往交融，所以参照中原汉族的葬俗，特别是吐谷浑王族去世后参照了中原贵族的葬制。吐谷浑王族墓葬一般不起封土，而且刻意将墓葬封土散开，起到隐藏的作用。《宋书·索虏传》记载鲜卑族“死则潜埋，无坟垄处所，至于葬送，皆虚设棺柩，立冢椁，生时车马器用皆烧之以送亡者”的情况相互印证。

(慕容智墓甬道、木门及照墙壁画)

1.单葬墓

吐谷浑墓葬都是单室砖券墓，有墓道、甬道、墓室等部分。墓道为斜坡式，甬道及墓室呈过洞式，以条砖叠砌。室内有棺床。随葬器物多以木器雕刻三彩为主，兼有漆器、陶瓷器、骨器、金、银、铜、铁、石、玉器以及大量的革制、丝织品、种子等。在木器雕刻的三彩文物中，以马、驼、羊、狗、猪家禽之类的随葬器物较多，反映了吐谷浑民族“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室，以肉酪为粮”的游牧生活。墓葬内一般都有墓志铭随葬，记载墓主人的家世、生平等。

吐谷浑丧葬习俗与其他民族有所区别，王室成员去世后均为单葬。弘化公主墓志中记载的“别建陵垣，异周公合葬之仪”，“牛岗辟壤，马鬣开坟。黛柏含雾，苍松起云”等，概括了吐谷浑民族墓葬的选址及丧葬仪式。史料和墓志记载，弘化公主丈夫慕容诺曷钵去世于公元688年，而10年后的公元698年弘化公主在宁夏灵州东衙之私第去世，次年葬于武威市南营青嘴湾之地。慕容忠与金城县主为夫妻，根据金城县主墓志铭记载：“至七年八月十七日合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北岗，礼也。”但实际并非合葬，两座墓都在一地即喇嘛湾，但慕容忠墓在金城县主墓东侧，相距不远。慕容曦光与武氏为夫妻，慕容曦光葬于喇嘛湾，而武氏葬在青嘴湾。慕容智、慕容宣彻、慕容宣昌、李深以及清理的其他几座墓葬，也均为单葬。到目前为止，发现的吐谷浑王族成员虽然在墓志铭上记载为合葬，但实际墓葬均为单葬。

2021年，考古工作者对新发现的天祝县祁连镇长岭马场滩区3座墓葬进行了发掘，发掘面积600平方米。3座墓葬均为带斜坡墓道的单室砖室墓，其中马场滩M1还附带一侧室。墓道内均殉有整马，1—3匹不等。此处墓葬群为唐早中期颇有身份名望的吐谷浑蓬子氏家族墓地。可见，除吐谷浑王族外，其他吐谷浑人去世后，其丧葬中还保留有一定的旧俗，如殉马等。通过近三年的考古发掘以及20世纪对武威青嘴喇嘛湾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发掘，在武威南山初现吐谷浑王族墓葬三大陵区，即阳晖谷陵区、大可汗陵区和白杨山陵区。这也整体呈现出吐谷浑王族墓葬“大集中、小分散”的分布特点。武威发现的吐谷浑王族墓葬均在唐早中期，具有中原地区高等级墓葬的基本特征，以唐代葬制为主，兼有吐谷浑、吐蕃等文化因素。

2.异地迁葬

从目前发掘出土的墓志铭可知，吐谷浑王族成员都是从异地去世后迁葬，归葬在一起。

弘化公主三子慕容智逝于“灵府之官舍”其半年后迁葬于武威天祝祁连镇大可汗陵；弘化公主与长子慕容忠同年同月同日逝于“灵州东衙之私第”和“灵州城南浑牙之私第”，一年后迁葬于武威南山的青嘴湾和喇嘛湾；金城县主薨于部落，一年八个月后“合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北岗”（今武威喇嘛湾）；慕容明、慕容曦光死于部落，归葬于凉州先茔；慕容宣彻在灵州突然去世，其子慕容神威迁“奉于凉州神鸟县界”（今武威青嘴湾）；李氏夫人“奄从风烛”，“今乃吉晨，迁措坟茔”（今武威南山青嘴湾）；慕容宣昌“殡于京三辅”，“迁奉凉府”，“葬于凉州神鸟县天梯山野城里阳晖谷之原”（今武威青嘴湾）；武氏夫人，“薨于京兆长安延福里第”，“迁窆于凉城南卅里神鸟县阳晖谷之西原”（今武威青嘴湾）。从以上王室成员去世后墓志铭记载，他们无论是在灵府官舍、私第、部落，还是在京兆长安等地去世后，都要从异地迁葬于凉州南山的先茔。不仅如此，在安史之乱之后，葬于京师长安（今西安长安区）墓地的慕容曦轮、慕容曦皓、慕容瓌的墓志中也记载，他们也都是在异地去世后，迁葬于京师长安墓地。慕容曦轮“遘疾暴增，薨于房陵郡之宾馆”，十载后“寄瘗于京兆长安县高阳原之，礼也”；慕容曦皓“遘疾终于任”，“自太原起殡，卜于长安县高原阳，礼也”，即葬于京师长安墓地；慕容瓌“终池阳墅第”“起殡徙于卿之阙里庚穴”，即葬于父亲慕容相墓旁，为高原阳，今京师长安墓地。以上为我们研究吐谷浑民族的丧葬习俗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吐谷浑民族深受汉族传统丧葬习俗的影响，王室成员去世后，对故乡的眷恋，实行的葬俗是中国传统的“归乡葬”。

(慕容智墓出土漆盘)

“归乡葬”，亦称“归葬”，为归葬先茔之意。即人去世后将尸体运回故乡安葬，是传统丧葬礼俗的重要内容。往往古人出于对先人的孝道以及对家族的认同，会选择将去世的亲人葬于祖茔。中国恋乡思乡之传统古已有之，《诗经》、汉赋、唐诗、话本小说，无不有古人眷恋家乡的情感表达。古人在殡葬方面亦有对乡土的思恋，表现为“归乡葬”，所谓狐死首丘，便是这一情感的佳喻。归乡葬习俗源远流长，其从原始母系氏族时期的“聚族而葬”延续至历代封建王朝，逐渐礼仪化、制度化，成为古代重要的殡葬礼俗之一。唐朝是中国古代经济文化高度繁荣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此时的归乡葬历经秦汉魏晋以来的发展，已臻于完善。上至官僚士大夫阶层，下至民间普通百姓，皆流行“归乡葬”之礼俗。从唐代吐谷浑王室的墓志铭记载可以看出，归乡葬已成为这一时期一种社会普遍现象，蕴含浓厚的孝道文化、宗族思想以及特殊的丧葬观念，是古代思想观念与丧葬仪式相融合的产物，更是中国传统“落叶归根”思想的传承方式。吐谷浑是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由于长期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在丧葬习俗上受汉族孝道文化、宗族思想的观念很深，在异地去世后都要迁葬，归葬于先茔，与汉族的“乡归葬”的礼俗基本一致。

唐龙朔三年（663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其王慕容诺曷钵及妻弘化公主率千余帐逃至凉州。唐曾于咸亨元年（670年）派薛仁贵带兵击吐蕃，并护送诺曷钵还国。可是，薛仁贵等被吐蕃大败于大非川（今青海南惠渠切吉旷原），唐军几乎全军覆没，吐谷浑复国的希望破灭。咸亨三年（672年），唐朝将诺曷钵迁到鄯州（今青海乐都）浩门河（今青海大通河）南。诺曷钵惧吐蕃来逼，不安其居，唐又将其徙于灵州（今宁夏吴忠附近），置安乐州（今宁夏同心一带）。如上所述，吐谷浑在凉州居住不到十年，为什么去世后都要归葬于此呢？凉州南山（祁连山）离原吐谷浑中心青海较近，隔祁连山即其原领地，葬于此处，既可受到唐朝的保护，免除吐蕃破坏，又因靠近故乡，以抒发眷恋故土之情。从目前在青嘴喇嘛湾发现的慕容氏墓葬来看，均系墓门向南，建于山岗之上。其次，慕容氏虽迁到安乐州，但此地仍有吐谷浑部落游牧。基于以上原因，这里才成为唐吐谷浑王族慕容氏的先茔。安史之乱之后，其墓葬又集中在京师长安县高原阳，即今西安长安区。

武威发现的吐谷浑王族墓葬均在唐早中期，具有中原地区高等级墓葬的基本特征，以唐代葬制为主，兼有吐谷浑、吐蕃等文化因素。从文字和实物层面分析墓葬葬俗，生动揭示了吐谷浑民族逐渐融入中华文明体系的历史史实，可进一步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形成过程，并从中窥见归唐吐谷浑人思想观念、物质生活、文化认同等历史细节的变迁，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提供典型案例。同时，该墓葬群的发现也进一步反映了武威地区悠久的历史文化和其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形成过程中的特殊地位。

（本文节选自《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研究》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