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的一天，在国家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里，一份尘封千年的西夏文献终于修复完成。令人欣喜的是，上面清晰记录着关于当年“凉州会盟”的细节。像这样的“第一手资料”无疑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文献价值，为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提供了新的文物实证。

时间倒回1247年的冬天，在风雪漫天的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境内，蒙古皇子阔端终于与西藏宗教界首领萨迦班智达·贡嘎坚赞(以下简称“萨班”)会面，双方进行了一场具有深远历史影响的会谈，成就了一段维护国家团结统一的动人佳话，后世称之为“凉州会盟”。凉州，这个“河西四郡之首”、丝绸之路重镇，在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巩固发展、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演进格局历史进程中再次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缘  起

9世纪，吐蕃王朝政权崩溃以后，西藏地方曾长期处于分裂割据的状态。至13世纪，蒙古部落崛起并相继征服了西夏、金和南宋。1236年，蒙古汗位继任者、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将甘肃、青海等西夏故地分封给了次子阔端。阔端由此入主凉州，“开府西凉，承制得以专封拜”,称为西凉王。期间，阔端率军由陕西抵四川，占领成都后于1237年北上，驻扎凉州谋划进藏。

约在1239年，阔端派其部将多达那波率军前往西藏。多达那波到达西藏后通过多种途径接触到当地各部和各教派的上层，对当时的西藏社会有了大致了解。回到凉州后，他向阔端报告说：“边远吐蕃之地，僧伽组织以噶当派为大，通情赏面以达隆法王最善，威仪庄严以止贡寺京俄为最，佛法造诣以萨迦班智达最高……”于是，阔端决定迎请当时在西藏颇具政治号召力和宗教影响力的萨迦派首领萨班赴凉州，共商西藏归顺大计。他在迎请萨班的信中写道：“吾为报答父母天地之恩，今需一善引正道之上师，为此思虑之时，恰有汝在。故，望不辞长途劳顿，即刻前来。”同时阔端又指出：“若论年迈，昔日佛陀可为利益诸有情而施舍自身肉体，如此万生万世，与如何?……故，望汝以教法为旨、众生为重，即刻前来。”

作为萨迦派大学者，也是西藏地区藏传佛教历史上获得“班智达”称号的第一人，萨班收到阔端这封言辞恳切又具有感召力的召请信后，审时度势，为避免西藏地方遭受战乱之苦，以维护民族团结和睦、国家和平统一的远见卓识和高尚的爱国情怀，欣然前往凉州。萨班先遣侄子八思巴、恰那多吉和众多萨迦寺僧侣，携带大量经卷远赴凉州，本人则到拉萨与僧俗各界上层人士充分商议后启程，一路跋山涉水，于1246年途经青海抵达凉州，历时整整两年。

此时的萨班或许还未曾预料到，他的凉州之行将会给吐蕃地方带来怎样的变化。而他的侄子八思巴也将从此启程，成就一代帝师的传奇命运。

 

会  谈

1247年正月，在河西走廊这片连接着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的土地上，这场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会谈终于拉开了大幕。

会谈期间，“阔端甚喜，谈论了许多教法和地方风俗民情”,萨班传播的佛法也“得到王的敬信”。尽管会谈的具体细节没有留下更多的文献记载，但综合散落在各类史料中的事实来看，萨班作为西藏地方僧俗代表，与阔端进行了一系列磋商谈判活动，并就关键性问题达成共识，最终由他在会谈结束后亲自颁布了《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在这封致西藏地方各界人士的书信中，萨班将阔端描绘为尊崇佛法的“汗王菩萨”,指出他会保护藏传佛教，从而打消西藏政教各界的顾虑。据史料记载，接到这份公开信，“卫、藏之僧人、弟子和施主等众生阅读了此信件后，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响应，予以支持。《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被完整收录在藏文文献《萨迦世系史》里，成为促使西藏结束长达400多年分裂割据局面的重要文献遗存。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凉州会盟”之后，随着元朝的建立，中央政府开始对西藏地区进行直接管辖和有效治理。元朝设立了宣慰使司都元帅府，由宣政院直接统辖，掌管西藏地方政教各项事务。这一正确、有效的涉藏治理政策，一直被后世所继续沿用，明、清两代和民国政府的治藏策略便是据此确定的。

“凉州会盟”以和谈方式实现了将西藏地方纳入元朝中央政府直接行政管辖的大业，推进了国家团结统一和西藏地方稳定安宁，成为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关系发展上的一个重大转折，对于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以及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巩固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成为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生动见证和光辉典范。

传  承

“凉州会盟”的举办地，就在如今距离武威市区20多公里处的白塔寺。从高处俯瞰，杂木河畔的白塔寺松柏苍青，大小不等的白塔紧紧围绕着中央的灵骨塔，以十字折角形分布，高低错落，排列有序，巍巍塔林与祁连山脉交相呼应。

白塔寺的前身名叫东部幻化寺，因寺内有大小宝塔100余座，人们又称其为“百塔寺”。此处也是萨班当时在凉州期间讲经布道和驻锡之所，以及蒙古王室、各族官员和僧众听经礼佛之地。

事实上，萨班凉州之行还承担着另一个重大历史使命，如他本人在《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中所言：“余为弘扬佛教，体念众生，更顾念操蕃语之众，来霍尔地方。”会谈结束后，63岁高龄的萨班选择了驻留凉州。

阔端被萨班的远见卓识和顾全大局的行为所深深打动，更是对他优礼相待、尊崇有加。他还尊萨班为自己的宗教导师，开启了古代蒙古王室尊封佛教高僧为“上师”的先河。

此后，在阔端的大力支持下，萨班在凉州周围改建、扩建了4座藏传佛教寺院，也就是“凉州四部寺”,即东部幻化寺、西部莲花寺、南部金塔寺、北部海藏寺。其中东部幻化寺规模最大，是元代时期凉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号称“凉州佛城”。萨班在该寺驻锡5年多，于1251年藏历十一月圆寂，享年70岁。阔端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悼祭活动，并在寺院内建起一座灵骨白塔，由萨班之侄、萨迦派第五代祖师八思巴(后成为元朝国师)为其作了开光安神仪式。此后，东部幻化寺改称白塔寺，八思巴也继承萨班的衣钵，继续主持该寺。

元朝末期，白塔寺不幸毁于兵祸。明宣德五年(1430年)和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前后两次重修，但其规模已大不如前。1927年，凉州发生7.5级大地震，白塔寺遭到破坏。寺院断瓦残垣，留下来的只有倒塌后8米高的灵骨塔基座和几块石碑，分别是明宣德五年立的《重修凉州白塔志》碑、宣德六年立的《建塔记》碑以及清康熙二十一年立的《重修白塔碑记》碑。

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关心支持下，白塔寺园林建筑日臻完善。埋葬萨班灵骨的白塔遗址得到妥善保护，并在其塔基四周分别修建了高约19米的萨迦四祖的佛塔，另修数座小塔围拱周围，形成一片白塔塔林。2019年，“凉州会盟”被编入普通高中教材，课本所配图片即为萨班灵骨塔遗址全景。

作为“凉州会盟”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地，白塔寺于2001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寺内的凉州会谈旧址分别于2004年、2006年被命名为甘肃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基地，并在此建设了“凉州会盟”纪念馆。

“琵琶且拢弹新曲，高调依然在五凉。”如今，座座白塔静谧耸立，依托白塔寺和“凉州会盟”纪念馆这一民族团结进步教育活动实践平台、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窗口，武威用心用力用情讲好“凉州会盟”的历史故事，大力弘扬促进民族团结、维护国家统一的优良传统，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不断引导各族群众牢固树立正确的国家观、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宗教观，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努力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本文原载于《中国民族》2023年7月甘肃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