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兰刻母》也叫作《丁郎刻母》或《丁兰刻木》,是凉州贤孝曲目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唱词里面唱到“王祥卧冰不算孝,丁兰刻母的头一孝”,也就是说《丁兰刻母》在凉州贤孝的“二十四孝”中位列第一。这是一个“由不孝转为大孝”的故事,教育意义更大,故事也更加有可述性。因此,贤孝艺人将其列为首孝,进行各自的发挥演绎。
要考证《丁兰刻母》的渊源,有必要从“二十四孝”说起。
众所周知的《二十四孝》,全名《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集》,讲述了历代二十四个孝子行孝的故事,是中国古代宣扬儒家思想及孝道的通俗读物。每一个孝子的故事都配有一首诗歌,例如《刻木事亲》所配的诗句为:“刻木为父母,形容在日身。寄言诸子女,及早孝双亲。”由于后来的印本大都配以图画,故又称《二十四孝图》。《二十四孝》的作者是存在争议的,一说是元代郭居敬编录,另一说是其弟郭守正,第三种说法是郭居业撰。这个不是本文探讨的问题,在此我们姑且认为作者是郭居敬。
凉州贤孝的“二十四孝”和郭居敬的《二十四孝》有所交叉但又有所不同,比如《丁兰刻母》《郭巨埋儿》《王祥卧冰》等故事是相同的,而《扒肝孝母》《三子分财》《任仓埋母》《小姑贤》《白鹦鸽盗桃》等故事是凉州贤孝所独有的。
郭居敬的《二十四孝》,故事大都取材于西汉经学家刘向编辑的《孝子传》,也有一些故事取材《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干宝的《搜神记》等书籍。
“二十四孝”的说法,并非是郭居敬所首创的。敦煌藏经洞发现的佛教变文《二十四孝押座文》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二十四孝”作品。南宋时期的画家赵子固有“二十四孝书画合璧”一图。元代学者谢应芳在《龟巢集·二十四孝赞》序中说的:“常州王达善所赞《二十四孝》,以《孝经》一章冠于编首。”
甘肃境内已清理发掘的数十座宋金时期的墓葬中均有砖雕或彩绘的孝子故事,计三十个。它们不仅是珍贵的艺术品,而且是研究当时人们崇尚孝道的实物资料。
敦煌遗书中的各类孝子传、孝子变文中有关孝子的事迹也很多,主要集中于《孝子传》《詠孝经诗》《古贤集》《搜神记》《故圆鉴大师二十四孝押座文》等。许多孝子故事与墓葬中发现的相同。
凉州贤孝是甘肃省武威市独有的一种说唱艺术,一般认为与敦煌变文,河西宝卷都有着密切渊源关系。我们有理由相信,凉州贤孝借用了“二十四孝”的名称,因为其影响力确实太大了,但其渊源比郭居敬的二十四孝更为久远。
中国人对数字有着某种崇拜。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唐太宗李世民也确定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凉州贤孝中的曲目有二十四孝,三十六记,七十二案的说法。但调查许多贤孝艺人,都很难说清楚完整的二十四孝,更甭提弹唱了。也许是真的失传了,也许是实际上就没有完整的二十四孝,“二十四孝”或许仅仅是借用的一个说法,也或许是仅仅是一个约数,表示有很多的孝子故事。
根据目前笔者掌握的资料,现存的以下曲目被贤孝艺人公认属于二十四孝:《丁郎刻母》《杨小娃拉柳耙》《郭巨埋儿》《扒肝孝母》,《三子分财》《目连僧救母》《任仓埋母》《小姑贤》《白鹦鸽盗桃》《三姑娘拜寿》《劈山救母》《卖儿奉亲》(也叫《卖苗郎》)。
这些曲目中,有的来自河西宝卷,如《目连僧救母》来自《目连宝卷》,《白鹦鸽盗桃》来自《鹦鸽宝卷》,《劈山救母》来自《二郎宝卷》,有的来自民间故事,如《杨小娃拉柳耙》,《小姑贤》等,有的来自地方戏曲,如《卖儿奉亲》(也叫《卖苗郎》)等。这些渊源,都证明凉州贤孝的独特性。凉州贤孝的“二十四孝”,和郭居敬的《二十四孝》可以说是两个概念,略有交叉,但根本上并不相同。
凉州贤孝二十四孝中的“孝”,不仅限于子女对父母的孝顺,它有着更为广泛的内涵,可以理解为:家庭关系,包括母子关系,父子关系,婆媳关系,儿媳与公爹的关系,爷爷与孙子的关系,奶奶与孙子的关系,兄弟关系,姐妹关系等,既有正面的事例,也有反面的事例。
丁兰刻木事亲的故事,历史非常久远。甘肃境内发现的宋代墓葬中就发现了丁兰故事的砖雕和彩绘。有的图案内容是左侧一男子双手笼于袖中,侧身恭敬站立:有的是右一老妇坐于椅上,二人之间墨书“丁兰/行孝”,还有的图案是右侧绘丁兰跪地,左侧木桌上为丁兰母木像。在《太平御览》,曹植《灵芝篇》,敦煌遗书《孝子传》中对丁兰的故事都有记载。
凉州贤孝中,《丁兰刻母》也叫作《丁郎刻母》,这是什么原因呢?笔者陋见,一个原因是凉州方言的问题,凉州方言中前后鼻音是不加区分的,lan(兰)也被念做lang(郎);另一个原因,“郎”本来就有儿子的意思,如杨家将中老令公杨业的儿子就叫做杨五郎,杨六郎之类的,丁郎,就是丁家的儿子,也是没有问题的。在本文中统一使用《丁兰刻母》的名称,一方面是为了与郭居敬《二十四孝》中的名称保持一致,另一方面是为了行文的一致性,避免混乱,无意否定《丁郎刻母》的名称。
另一个问题,丁兰是什么时代的人,他的家乡到底是哪里?
贤孝艺人王月演唱的《丁兰刻母》中唱到:明朝的天子坐北京,明朝手里我论古人。这个古人么论到山东省,山东有个济南府。济南府有个定阳县,说到定阳县的东街上。东街上到有个丁家巷,丁家巷里住着个丁百万。娶妻么娶到康家门,康氏女子么办过了门啊。
但这种说法,与文献记载是不符的。丁兰的家乡到底是哪里,可以说是众说纷纭。《太平御览》中曰:“丁兰者,河内人也。”《孝子传》记录:“丁兰,河内野王人也。”陕西省兴平市将“丁兰刻母”申报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浙江杭州市有个丁兰乡,据说是丁兰的故乡,后来改称作丁桥乡至今。
至于朝代方面,文献记载一般是“汉丁兰,幼丧父母…”,所以丁兰是汉代人是公认的看法,这与凉州贤孝中的明朝不一致。
《二十四孝》中《刻木事亲》的故事记载非常简略:汉丁兰,幼丧父母,未得奉养,而思念劬劳之恩,刻木为像,事之如生。其妻久而不敬,以针戏刺其指,血出。木像见兰,眼中垂泪。因询得其情,即将妻弃之。
凉州贤孝艺人,对丁兰刻母的故事进行了本土化的演绎。在此,我们以艺人王月演唱的《丁兰刻母》为例来赏析这部曲目。
故事讲述在山东省济南府定阳县,有一个丁百万,娶康氏为妻,生下了儿子丁兰。丁百万生了重病去世,康氏独自抚养丁兰长大。丁兰十六岁的时候娶王秀英为妻。王秀英虐待婆婆康氏,并且教唆丁兰毒打母亲。丁兰的忤逆行为惊动了玉皇大帝,就派山神和土地点化丁兰。山神和土地变作一只老乌鸦,一只小乌鸦,用乌鸦反哺来感化丁兰,又变成两个道童唱歌,唱的是孝敬父母的好处,唱的是乌鸦反哺,白鹦鸽盗桃孝母,羊羔跪地吃奶等事例。丁兰幡然悔悟,扁毛(畜生)都能孝顺母亲,作为儿子怎能大逆不道?丁兰在赶牛犁地,康氏来给儿子送饭。丁兰手拿牛鞭来迎母亲,却被母亲误会要毒打她,就撞死在了地头的一棵柳树上。丁兰当然是懊悔不已,他将母亲好好安葬后,把那棵柳树放到,请木匠雕刻成了母亲的样子。丁兰对木像非常恭敬,天天侍奉。后来,丁兰到蒲州去做布匹生意贴补家用,妻子王秀英竟然虐待木像。母亲托梦给丁兰,丁兰赶紧赶回家,看到妻子确实虐待木像,就决然休掉了妻子。丁兰剃头削发,背着母亲的木像到终南山修行,木像修炼成了木娘娘,丁兰也修炼成了十八罗汉之一。王秀英回到娘家后,害得娘家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牲畜。王秀英被撵出家门,最后被雷神殛成了个焦火棍。
一般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佛教,道教,儒教三教融合,而三教的交集就是“孝道”。在这部贤孝里,可以明显地看出“三教融合”的观念。
在这部贤孝中,康氏给丁百万办理丧事,丁兰给康氏办理丧事,都是既请和尚,又请道士,“请上的三堂僧两堂道,三天报丧僧道三天,七天足七僧道七天。”
丁兰去终南山修炼,也是佛道双休。丁兰剃头削发,皈依佛门,每日里念的是观世音经、地藏经、金刚经,最终修成了十八罗汉之一。母亲的木像也修炼成了“木娘娘”。但是丁兰修行的地方选在终南山朝阳洞,这是典型的道家做派。丁郎也会念《五更词》这样的“道经”,也就是道家修炼的诀窍。在凉州贤孝里,还有一部《吕祖买药》的作品,讲述的是吕洞宾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寿宴,酒醉后泄露了天机,被贬下了凡间,后来观音菩萨化身成卖药的伙计加以点化,吕洞宾才重返天庭。吕洞宾泄露的天机,正就是这首《五更词》。
丁兰毒打母亲,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派遣山神土地点化丁兰。丁郎带着母亲木像一起修炼,最终得道成佛成仙。王秀英恶有恶报,被赶出家门,被雷神殛成了个焦火棍。这些都贯穿了宗教思想和神话传说,体现了因果报应等理念,展现了普通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世界。
在传统中国社会,一方面政权对最基层的干预介入不深,乡村级别以自治为主,另一方面法律法制观念不足。对于丁郎毒打母亲,王秀英虐待母亲这样的行为,除了道德谴责,并没有有效的监督惩治措施。那么,借助神灵的力量,用这种玄幻的东西,也可以形成一定的震慑。常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武威民间也有言:你要孝顺父母啊,若是当了忤逆种,当心被雷殛死啊。
凉州贤孝具有程式化的特点,这一点在《丁兰刻母》上深有体现。所谓程式化,可以理解成模块化,套路化。每一部贤孝都有着固定的结构:开篇词,故事正传,结束语。这些开篇词,结束语都有着类似的结构,有着套路化的语句,可以套用到不同的作品中。象“十月怀胎”,“临盆生产”,“僧道发丧”,“订婚结婚”,“休书休妻”,“赶路外出/回家”,“参禅修道”等都有相对固定的唱词,凡是遇到相似情节,都可以套用。这样,贤孝艺人的记忆量大为减少,即兴创作的难度也大为降低。
凉州贤孝是用凉州方言弹唱的,其中使用的方言俗语是鲜活的民间口语,是凉州民间风俗人情的三棱镜,也是凉州文化的活化石。
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这些考证赏析,我们发现凉州贤孝真的是一座富矿,值得不断地挖掘。(文\赵大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