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李隆基在道士叶法善的陪同下，于正月十五日晚 上由长安飞行到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县）观灯。这个故事在 当时广泛流传，经过文人的记载，把它保留了下来。

 现在能看到的较早的记载，是《太平广记》卷二十六引 《仙传拾遗》中的一段：

 开元初，正月望夜，玄宗移仗于上阳宫以观灯。尚方匠毛顺心结构彩楼三十余间，金翠珠玉，间厕其内，楼高百五十尺，微风所触，锵然成韵。以灯为龙、凤、螭、豹腾踯之状，似非人力。玄宗见大悦，促召师观于楼下，人莫知之。师曰：“灯影之盛，固无比矣。然西凉府今夕之灯，亦亚于此。”玄宗曰：“师顷尝游乎?” 曰：“适自彼来，便蒙急召。“玄宗异其言，曰：“今欲一往，得乎？”曰：“此易耳。”于是令玄宗闭目，约曰：“必不得妄视，若误有所视，必有非常惊骇。”如其言，闭目距跃，已在霄汉，俄而足已及地。曰：“可以观矣。”既睹影灯，连亘数十里，车马骈阗，士女纷委，玄宗称其盛者久之。乃请回，复闭目腾空而 上，顷之已在楼下,而歌舞之曲未终。玄宗于凉州以镂铁如意质酒，翌日，命中使托以他事使于凉州，因求如意以还，验之非谬。

 这里所说的“师”，就是叶法善。这个人两《唐书》都 方传，说他神通广大，“以其术高，终莫之测”。开元八年 （七二○）卒，赠越州都督。因为他在道士中名气很大，所 以编故事的人不会放过他。

 这个故事，在《广德神异录》中也有记载，《太平广记》 卷七十七引《广德神异录》：

 唐玄宗于正月望夜，上阳宫大陈影灯，设庭燎，自禁门望殿门，皆设蜡炬，连属不绝，洞照宫室，荧煌如昼。时尚方都监毛顺心多巧思，结构缯采，为灯楼二十间，高百五十尺，悬以珠玉金银，每微风一至，锵然成韵。仍以灯为龙、风、虎、豹腾跃之状，似非人力。有道士叶法善在圣真观，上促命召来，既至，潜引法善观于楼下，人莫知者。法善谓上日：“影灯之盛，天下固无与比，惟凉州信为亚匹。”上曰：“师顷尝游乎？ ”法善曰：“适自彼来，便蒙召。”上异其言，曰：“今欲一往，得否？ ”法善曰：“此易耳。”于是令上闭目，约曰：“必不得妄视，若有所视，必当惊骇。”上依其言，闭目距跃，身在霄汉，已而足及地。法善曰：“可以观览。”既视，灯烛连亘十数里，车马骈阗，士女纷杂，上称其善久之。法善曰：“观览毕，可回矣。”复闭目，与法善腾虚而上，俄顷还故处，而楼下歌吹犹未终。法善至西凉州，将铁如意质酒肆，异日，上命中官托以他事使凉州，因求如意以还。

 《广德神异录》的作者不可考，从这段文字来看，它是 根据《仙传拾遗》的那段记载写的，相同的地方很多，不同 的地方很少。如用铁如意质于酒家的事，《仙传拾遗》写成 唐玄宗，《广德神异录》却写成叶法善，这是由于作者考虑到两人的身分不同，写成叶法善比较合适一些。

 后来根据这个故事写成律赋的，有王棨《玄宗幸西凉府 观灯赋》（以“春夕游幸见天师术”为韵），见《全唐文》 卷七百六十九。现在抄录如下：

 昔在明皇帝召叶尊师（△），当新岁月圆之夜，是上元灯设之时。帝谓京洛，他处固难比也；师言良夜，今宵亦可观之。

 于是请宸游，凭妙术（△） ，将越天宇，俄辞宣室。扶凤辇以云举，揭翠华而飙疾。不假御风之道，倏忽乘虚，如因缩地之方，逡巡驻跸。

 已觉夫关陇途尽，河湟景新。到沓杂繁华之地，见骈阗游看之人。千条银烛，十里香尘。红楼迤逦以如昼，清夜荧煌而似春（△）。

 郡实武威，事同仙境。彩摇金像之色，光夺玉蟾之影。一游一豫，忽此地以微行；不识不知，竟何人而望幸（△）?

 于时有露沾草，无云在天（△）。金鸭扬辉而光散，冰荷含耀以星连。乐异梨园，徒笙歌之满听；人非别馆，空罗绮以盈前。

 既而斗转玉绳，漏深银箭。周回未惬于睿旨，历览尚劳于宸眷。莫不混迹尊卑，和光贵贱。亦由凤隐形于众鸟，众鸟莫知；龙匿影于群鱼，群鱼不见（△）。

 俄而归思潜轸，皇情不留。仿佛而方离边郡，斯须而已在神州。稍异穆王，至自瑶池之会；非同汉武，来从柏谷之游（△）。

 一自风灭兰釭，云迎羽客。尘昏蕃塞之草，烟暝秦陵之柏。空令思唐德之遗民，最悲凉于此夕（△）。

 王棨，字辅之，福唐（今福建省福清县）人。唐懿宗咸通三年（八六二）进士，官至水部郎中，著有《麟角集》。他的这篇律赋，分为八段。第一段，写唐玄宗在正月十五日晚上召叶法善观灯，谈论全国各地的灯影。第二段，写叶法善陪唐玄宗飞行的情景，第三段，写两人到达凉州后观灯的情景。“到沓杂繁华之地，见骈阗游看之人。千条银烛，十里香尘。红楼迤逦以如昼，清夜荧煌而似春。”作者用清丽的语言描绘了唐代凉州元宵节的夜景，灯月交辉，人影参差， 箫鼓喧阗，香麝飘扬，真是热闹非常。第四段，写唐玄宗这 次“微行”无人得知。第五段，写唐玄宗继续观灯，既听了 凉州的音乐，也看了凉州的美女。第六段，写观灯已久，一直在人群中穿行。作者把唐玄宗比作“凤”、“龙”，把群 众比作“群鸟”、“群鱼”，表现了他的阶级和时代的局限 性，第七段。写两人同返长安。这次唐玄宗“微行”，既不 象周穆王的瑶池之会，也不象汉武帝的柏谷之游。周穆王和 西王母在瑶池之上宴饮，见《穆天子传》。汉武帝“微行” 到柏谷，夜间投亭长宿，亭长不纳，有逆旅主人妻给他杀鸡 作食，见《汉武帝故事》。第八段，写唐玄宗死后，吐蕃占了凉州，遗民每逢元宵节都很怀念唐朝。唐肃宗宝应元年 （七六二），唐玄宗病死，由于安史之乱，唐军东调平叛， 吐蕃于代宗广德二年（七六四）占了凉州。王棨的这篇律赋 通过唐玄宗飞行到凉州观灯的故事，描述了唐朝昔盛今衰的 情况，抒发了凉州遗民盼望恢复的心情，表现了作者的爱国 思想。这篇律赋以“春夕游幸见天师术”为韵,第一段，师， 时、之，平声支韵。第二段，术、室、疾、跸，入声质韵。 第三段，新、人、尘、春，平声真韵。第四段，境、影、幸，上声梗韵。第五段，天、连，前，平声先韵。第六段，箭、眷、贱、见，去声霰韵。第七段，留、州、游，平声尤韵。第八段，客、柏、夕，人声陌韵。平声韵和仄声韵交替使用，增强了作品的音乐性。全文对仗工整，声律和谐，在唐人律赋中不失为一篇佳作。

 唐玄宗到凉州观灯的故事.说明了凉州在唐朝的重要地 位。据两《唐书》、《通鉴》等书的记载，唐玄宗天宝元年，凉州改为武威郡,下面管辖五县，即姑臧、神鸟（两《唐书》均作“乌”，今依武威出土的《大唐故武氏墓志铭》校改）、 昌松、天宝、嘉麟。全郡共有二万二千四百六十二户，十二万二百八十一口。武威郡太守治所，就在姑臧县。姑臧同时又是河西节度使的治所。河西节度使统兵七万三千人，任务是隔断突厥和吐蕃的联合，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当时的姑臧城规模宏伟,大城当中有小城七座。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诗中有“凉州七城（一作“里”，误）十万家”之 句，“十万家”是夸张的写法，“七城”却是写实。天宝十 五载（七五六〉六月，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唐玄宗离长安西奔，在马嵬驿讨论去向的时候，提出了蜀郡、太原、灵武、武威等方案。据《通鉴考异》引《明皇幸蜀记》，当时中使 骆承休就说：“姑臧一郡尝霸中原，秦，陇、河、兰皆足征 取，且巡陇右，驻跸凉州，剪彼鲸鲵,事将取易。”虽然玄宗终于入蜀，但骆承休的意见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凉州地位 的重要。

——选自李鼎文《甘肃文史存稿》，原载于《红柳》1982年第1期